这是十二月初的清晨，霜气在草尖凝成细密的银珠。一夜北风，园中那几株悬铃木和银杏，仿佛约好了似的，将最后一批金色与赭红的叶子，慷慨地还给了大地。草坪上、长廊的木板上，乃至那弯浅浅的池水中，都覆着一层厚厚软软的落叶，像大地盖上了一床斑斓的锦被，静候着一场注定到来的告别。

沙沙声便在这静谧里响起来了，不疾不徐，沉稳而富有韵律。物业的王师傅带着他的保洁阿姨进了后花园。他们穿着统一工装，手中握着小笤帚和簸箕，没有多余的号令，各自便散向了不同的区域，像熟练的棋手，在棋盘上落子。草坪上，帚起叶聚。竹帚过处，蓬松的叶层被规整地拢成一个个小丘，露出底下黄中带青的草根，湿漉漉的，透着生机。那沙沙声，听着竟有些像春蚕食桑，温柔地啃噬着最后的秋光。长廊下是细致活儿，木板的缝隙里，都藏着淘气的叶子。王师傅拿着大爬犁，轻轻地扒细细地掏，仿佛不是在清理杂物，而是在替这沉睡的长廊拂去梦中的尘埃。偶尔一片特别红润的枫叶落在栏柱上，他还会拈起来，对着熹微的晨光看上一看，才轻轻放入袋中。最生动的是水池边，蒋班长拿着长竿的网兜，立在池沿的石头上，身子微微前探，目光在水面巡梭。水上漂浮的落叶，黄的、红的、褐的，便像散落的碎锦，悠悠地打着旋。蒋班长看准了，手腕一沉，网兜入水，再一提，水声哗啦，一兜湿漉漉的叶子便离了水面，水珠顺着网眼滴落，在池心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那动作熟稔而专注，不像在劳作，倒像在池面作画，网兜便是他的画笔，将散漫的秋意，一帧帧地收拢。

日光渐渐有了暖意，园中的样貌也清晰起来。草坪恢复了平整，长廊的朱漆栏杆鲜亮醒目，池水澄澈如镜，倒映着洗过一般的蓝天。那些堆积如小山的落叶袋，整齐地码在园角，静静地，仿佛它们从未在枝头喧闹过。王师傅直起腰，擦了擦额角的汗，望了一眼明净的园子。寒风依旧会来，叶子或许还会飘落，但此刻的洁净与有序，足以让每一位晨起推窗的住户，心头熨帖。

扫去的，是凋零；留下的，是井然有序的生活本身，在季节更迭的缝隙里，稳稳地接住了那份属于人间的、笃定的暖意。